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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公看我的
◎师仁
二
鲍一宝往校长室走着，心里想：过去光为自己的成绩沾沾自喜，咋没想到帮帮老公呢，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？还有比老公更亲的人吗？这几年，人家几个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都晋了副高，老公可是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啊。当然，晋上副高涨那几百块工资老公也不是太在乎，可他却是特讲尊严的人，现在社会上又特别讲攀比爱虚荣要面子，连幼儿园的小朋友、中小学生都很在意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啊。他想起去年那场谢师宴，准确说应该叫升学宴。班里一个女孩子考上了一所名气很大的院校，家长要设宴答谢班主任和任课教师。推辞不掉，就让老师们以给孩子凑点儿学费的名义送礼。自己拿六百，让任课教师每人随二百。当然，学生家长也做了拒收的姿态，但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。因为高中招生都抢好学生，找到学生家里说好话。家长觉得孩子考了名牌大学是给老师和学校争了光，老师和学校应该感谢他们才是。宴会开始前安排座位，家长让班主任坐上席、主座，其他任课教师按该生各科高考分数高低排座次。体育不是高考学科，没有分数，秦伊卿只能末座。但秦伊卿年龄最大，一位老师建议，让他坐上席、主座，因为是一宝的老公，一宝挨着老公坐。女主人勉强同意了。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说：“上席、主座非班主任莫属，年龄再大也不行，老公也不能代替。”把欲往主座挪动的秦伊卿弄得十分尴尬，脸红到耳根后面。原来，那个男孩是女主人妹妹的儿子，已被录取到新高一实验班，班主任仍是鲍一宝。是呀，她又想，晋级是个人的事儿，别人也帮不了啥忙，晋级的条件，上级有文件规定，学校也有条例，白纸黑字，明摆着的，大家都清楚。但也不是没有缝隙。天下无难事，只怕有心人。为了老公就得挖空心思，用牙啃也得啃出一条缝让老公钻进去：谁也没有老公亲啊。
“请坐！”一进门，校长忙热情相迎、看座倒茶。“铁娘子，你整天比我都忙，今天咋有功夫来我办公室啦？是不是班里又有啥喜事想跟我分享分享？”
“喜事？我哪有你知道得早呀！不就是上学期期末全市竞赛我班里的那对龙凤胎分别获得冠*和季*吗?这都是你治校有方，会用人。俗话不是说‘一将无能，累死三*’吗？我来不是给你报喜，是给你添麻烦的。你不是说我比你还忙吗？给你找点麻烦让咱们一样忙，你心里好平衡呀。”
“说吧，我看看麻烦有多大。”
“说大也不小，说小也不大。你要觉着大就大，你要觉着小就小，反正不大也不小。校长，我被你招聘来一高也有多年了吧？我从来也没给学校出过难题是吧？可这次……对不住了——”
“别绕了，铁娘子，这不是你的性格，你说话做事一向简洁明快、干净利落。直说吧，啥事儿？”
“这个，”鲍一宝递给校长一张纸，“你看看吧。”
“辞职报告……胡闹！你要辞去实验班班主任职务？为啥？”
“为这个。”一宝又递给校长一叠材料，县医院的病检资料。校长忙戴上老花镜仔细看起来。看完后说：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，人有旦夕祸福呀。抓紧时间治疗吧。需要多长时间？”
“先一个学期吧，只是辞去班主任，课我还上着，不请假。病虽不轻，但是是慢性的，吃药之外，减轻工作量，再多给一点时间慢慢地静养，医生告诫的。真要让我一个学期全职休息我非神经不可！”
“那班主任你看由你班任课教师中谁先代着合适？”
“不能临时代着，那样没责任心；就是正式交给他，任务砸给他，在全校教工例会上宣布，记在会议记录里，让他没有退路，置之死地而后生嘛。”
“那这样，就让咱校那几个优秀班主任来竞争吧。反正他们早就想带这个班。”校长说。
“那样绝对不行，校长！他们几个都是现任班主任，带的也都是各年级的快班，动谁个，都牵涉到两个班的稳定。若他干一段学生不买账再换人，又得把几个班的学生再折腾一阵子。咱这个班可是学校的王牌班，经不起折腾。你别看这个班的学生学习能力全校最强，心理承受能力却是最脆弱的。这个班新老班主任的交接必须做到万无一失，就像神舟与天宫对接那样。要让学生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新班主任的管理，就跟没换班主任一样。”
校长思考片刻说：“你提个建议，谁个行？你在一线，最清楚。”
“古人说，外举不避仇，内举不避亲。就秦伊卿吧！”
“那不行！”校长几乎是跳起来的，“我不是说他别的哈。这个面子我不能给你，我也对不住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这是公事，不存在什么面子问题呀。”
“他是老体。不能让体育老师当班主任，尤其是实验班的。”
“谁规定的？有文件吗？”
“你来一高之前学校教代会通过的一项教工提案建议的。”
“《教师法》上有这样的规定吗？”
“好，咱不讨论这个了。”校长调低了声音，放缓了语速，“就算可以，伊卿也不行啊。”
“那又为什么？”
“伊卿他从来都没当过班主任啊，尤其是实验班。你也知道实验班对我们学校的意义。”
“不试怎么知道不行？马云一开始行吗？俞敏洪一开始行吗？百度的老总一开始行吗？你一开始当校长就很行吗？知夫莫如妻，我的老公我最了解，只要给他足够的压力，他就会迸发出巨大的能量。校长，我向你保证，要是有学生哄他，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干下去的——我知道实验班尤其理科实验班对咱们学校有多重要——我就还接着干，哪怕累死在班里也不再找你请假治病了。立个*令状行啵？”
鲍一宝哼着小曲回到家里。秦伊卿正在厨房准备打火做饭。
“暂停。”鲍一宝站在厨房门边对着老公打了个篮球场上叫暂停的手势，说：“咱俩今后换换位置，做饭这些家务事儿主要由我来干。”
“太阳调边出啦？”
“过来，抓紧时间听我面授机宜，以后好好配合我。老公呀，要想两年后一次晋级成功，从现在开始你得当班主任，一直当到学生高考结束。”接着，她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公说了。
秦伊卿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——没有别的办法啊，但还是有点发怵地说：“我从来都没当过班主任，不会当呀。”
“你一生下来就会走路吗？你现在打篮球还恁能跑，都五十岁露头的人了？”鲍一宝说，“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啥都会。学嘛，我教你，比打篮球得冠*容易多啦。”又说，“我先讲一个故事给你喂点儿心灵鸡汤吧。清朝时，河南有一个武将出身的布*司，读书不多。上朝议*时大臣们都引经据典，滔滔不绝，有的还吟诗作词。他不会，觉得很没面子，就跟妻子说了。妻子博览群书，很有学问，精通诗词，就对他说，我教你，但你得行拜师礼。丈夫就真的对妻子三拜九叩了。妻子无论寒暑一丝不苟认真地教，丈夫不管忙闲挑灯夜读刻苦地学。后来丈夫学问大增，上朝议*也能引经据典甚至吟诗了。皇帝听说了他的学习精神很感动，就赐给他一块匾，亲笔题写俩字：勤果。老公，我教你当班主任，你拜师不？不过，你真不拜，我也教，谁叫你是我老公呢？但你得用心学，否则打板子。”
秦伊卿说：“好，听你的，我学。可是，想当班主任尤其想当实验班班主任的挤破了头，我就是想当，谁让我当呢?”
“我！”
“你？你提校长啦？”
“你、听、我——说——”鲍一宝就把刚才跟校长辞职、为他争取班主任的事儿细说端详，绘声绘色地。说罢，又叮嘱他两条：第一、必须把班主任进行到底，开弓没有回头箭，再苦再难也不能半途而废；第二、必须保证刘龙、刘凤至少有一个考上清华或北大。高一下期期末全市统考，刘龙可是全市第一、刘凤第三啊。秦伊卿仍面有难色。一宝就抱住他的头又耳语了一阵子。秦伊卿终于笑了。
当天夜晚教工例会上，校长讲到鲍一宝患病的情况，宣布了让秦伊卿接替鲍一宝当实验班班主任的决定。这让教工们大跌眼镜，会场上立即泛起一片“啊？”“咦？”之声。教室后面北墙角有一张办公桌，是一宝在教室陪学生时备课、批改作业、看书的地方。一宝拉开抽屉拿出几本书从后门离开了。这时，有几个男孩女孩哭起来。年级主任走过去，问女孩哭啥，女孩说“班主任咋就病了呢”；问男孩，男孩说“我们班主任就像妈妈，我们舍不得她……”年级主任说：“鲍老师不还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吗？”哭泣的男孩说“那跟班主任不一样！”
第二天五点起床后，秦伊卿早早来到教室。一个早自习，他发现年级主任、*教主任、教务主任、教学副校长和校长走马灯似的在走廊窗户外朝教室里瞅了又瞅，该是在监督自己吧。
第三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，伊卿到教室里巡视，发现有两个座位空着。问他们的同桌，一个说：“人家转到二高了。”另一个说：“人家调到准实验班了。”原来实验班是绝对按分数进人的，分数不够，就是本校教工的子女也进不去，更别说其他人的了。所以，领导压力很大。于是，学校在普通班里挑了一个班主任能力虽不及鲍一宝但也很强的班，让实验班的各科任课教师都兼着那班的课，又组成了一个特别普通班，师生习惯上称其为“准实验班”。跑到准实验班的那个学生是本校一位中层领导的亲侄子，学习成绩仅次于龙凤胎里的刘凤。
秦伊卿惊慌失措地跑回去向一宝汇报。一宝听了轻轻笑道：“紧张啥？别说跑到二高，就是跑到衡水中学，跑到毛坦厂中学，高考他也得回来报考，学籍谁也转不走的，全国联网了。到准实验班的更不用担心，反正都是咱们学校，肉烂在锅里，我想，要不了多长，他还会回到咱们班。”
（未完待续）
原刊于《正阳文学》第21期
作者简介：师仁原名施永杰，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正阳县高级中学退休教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