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正在逐渐拉下来!
杨英行色匆匆的往家赶,深圳还是像以往一般喧嚣,小区的门口一群大妈在一个劲地跳着广场舞,“今天是个好日子,心想的事儿都能成;今天是个好日子,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”,一首《好日子》的歌曲直朝杨英扑面而来。
“哼哼”,她忍不住冷笑道,“确实是个好日子,一个可以不再让我继续受折磨的日子。”她喃喃道,一边又摸摸了身上刚买的安眠药,生怕弄丢了。
如果她的人生没那么操蛋,她现在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在跳着广场舞才是,人生啊,仿佛就是这么一晃,一下子就老了。这样想着,杨英的内心又哀戚起来。
她住得是小区的群租房,和她一起住的都是一些刚毕业的大学生,风华正茂的样子,年龄上她应该都可以当他们的妈妈了。为了避免尴尬和怀疑,她一贯对他们声称,自己的儿子在国外,老伴过世了,家在北京,只是想来深圳体验下生活。
她不希望他们知道,其实她不过是一个独居老人,无儿无女无伴侣,一个人孤苦伶仃。她还是那么要强,或者说是爱面子,无法接受别人对她的怜悯,于她而言,这种对她的怜悯简直就是一种耻辱。
或许,正是因为她这种要强,才让她走到今天这种地步,命运的喜好又有谁知道呢?
到家了,杨英打开灯,屋子虽小但收拾得却很干净,只是此刻屋子里似乎布满了暮气,就像一个即将就暮的老人残留的气息。
她应该有些渴了,喉咙干涩,便拿起了那个她经常用的杯子想接点水喝。一对小鱼儿相向游着,嘴巴对着嘴巴,甚是亲昵,顾不得周边蔓延的杂草,她出神地看着杯子上的图案,心不自觉被刺痛了一下。
“20年了,整整20年了。”她自言自语道。原本她也有个和她作伴的“鱼儿”,他们原本是那样相爱,却在不断摩擦吵闹中分开了,一晃分开已经20年了,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段婚姻,却似乎耗尽了她一生的感情。
“英子,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,我会照顾你一辈子。”他不止一次对她说。
“我们在一起其实就是一个错误,是我的一次失手。”后来,他又对她说。
男人啊,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动物,一会儿说东,一会儿又变成西,一会儿把你心疼地捧在了手心里,一会儿又毫不怜惜地把你摔在地上。
大概是摔太疼了!她后来就丧失了爱的勇气和能力,离开他这么多年了,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。
“往后余生,我要为自己而活,难道女人离开男人就不能活了吗?”她时常给自己鼓劲。
为了证明自己,她独自创业好几次,整日忙得昏天暗地,当别的女人在家里闲居的时候,她在忙着跑客户;当别的女人累了向身边的男人撒娇时,她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往自己肚里咽。
只是,就算她这么努力地生活,创业还是都失败了;只是,就算她这么用力地去活,命运似乎对她一点也不怜惜。
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,她的手机鸣响个不停,也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,她连忙拿过手机看看,然后又嘲弄起来:“一帮催债*。”
她办了好几年的外贸公司就这样破产了,为了还清公司欠下的债务,她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都赔进去了,但还不够。
“究竟我怎么就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呢?我明明那么努力!”她越想越伤心,眼泪忍不住地往下落。手机又开始震动起来,她竟想拿起手机直接朝地上摔起来,却还是忍住了,只是将手机调了静音。
结束了,都结束吧!她呆呆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大包安眠药,真想赶紧一下子全吞下去。
“我这辈子,到底错在哪呢?”她似乎一直不甘心,总想给自己55年的人生总结个所以然来。
结婚累,整日打啊,闹啊,忍气吞声的!一个人过累,什么事都要自己抗,遇到个病和灾的,连个相互照应的人都没有!
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?
可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,明明她是个打起十二分劲生活的人!
“你其实就是一个糊涂虫,一个胆小*!你认不清自己,你更不敢突破自己!”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她耳际响起。
她一惊,很多年前那个追求她的男人的声音竟在此刻回荡在她脑际。
其实那个男人的条件是不错的,对她应该也是认真的,耐心地追了她很多年。只是她一直都没有从第一段婚姻的伤害中走出来,一直无法再次打开自己,内心早已封闭了。
“你不要为了想当独立女性而去当独立女性,独立并不是一种形式,其实你就不是女强人的料,那样的生活太苦,也太难,你个性软弱,缺乏主动性,又容易轻信别人,一个人独闯生活风险太大!能两个人一起走得日子,又何必苦撑一个人呢?”
他的声音还在不断地萦绕在她脑海中。
压根就认不清自己,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?
“对!他说得对!”她仿佛一下子被点醒了,自己这么多年看着独立,其实不过是一种逃避和自我欺骗,在该结婚的年龄和不合适的人结婚了,虽然屡次创业,却每次都是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,更不懂得借力的重要性。
“我不过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俗人而已,糊涂虫,一直在作践自己的阿Q!”她越发痛恨自己起来。
可就算已经醒悟过来了,现在又有什么用呢?一个55岁的女人,人生还能重新开始吗?她开始自嘲起来。
她看着茶杯里的热水气儿已经不再往上冒了,知道水温应该差多了,应该是时候吃药了。
结束了,都结束吧!她缓缓地拆开安眠药的包装盒,琢磨着到底是一颗颗吃好,还是一下子全吞下去好。
“叮铃铃”,门铃突然响起来。
是房东!对于这个已近80岁的老太太,杨英一贯是很感谢和尊敬的,有几次房租拖欠,老太太都没说什么,反而格外体贴她的不容易,经常隔三岔五地给她送些生活日用品。
“不好意思,我这个月房租应该还要缓几天。”以为她是来催房租,杨英连忙说。
“哦,你误会了!我来这不是催租的,是有别的事。”老太太连忙解释道。
她发现和老太太一起来的,还有一个小女孩,看着很瘦弱,却格外有精神,眼睛清亮,年龄不过10岁左右吧。
老太太继续说道:“我有事要麻烦你,方便聊聊吗?”
对于老太太,她自然是没有办法拒绝的,这个在她生命最落魄的几年,给过她几多温暖与关照的老人。
“对于我的情况,我想你大概多少也知道一些……”老太太对着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,只是声音明显比平时微弱了很多,不时需要停顿下,缓口气,再接着说。
大概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容易的吧!她只知道这个老太太也一直和她一样,独来独往的,却才知道她其实结过婚,有过两个孩子,却先后夭折了,一个车祸,一个病逝,就这样她一个人过了近30年。
“为了把孩子养大,我之前做过各种杂活,开过饭店,摆过地摊,做过保姆,有时一天都要打几份工,后来又做起了外贸公司,生意慢慢好起来,日子也稳定了。”老太太一直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。
她听得入神,时而充满怜悯,同情老太太的不容易;时而充满崇拜,觉得老太太着实是生活的强者。
她竟忍不住插了一句:“那你先生呢?他在哪呢?”
老太太格外轻淡地回了一句:“跑了!我们结婚没几年,我的二宝才出生,他就被另一个女人拐跑了。”
顿时,她望向老太太的目光里又多了些许疼惜。
可能因为说话太多了,老太太气力感觉越来越微弱,不时还有些微喘。
“奶奶,你喝点水吧!”哦,原来在她们聊得正起劲的时候,那个小女孩已经给老太太端来了水。
多懂事贴心的孩子啊!她对这陌生的小女孩竟产生了母亲般的好感与怜爱。
老太太接过水杯,喝了几口,又缓了会气,一只手忍不住摸起了小女孩的头。
“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,一出生就被亲身父母抛弃了,是我在孤儿院领回来的。我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,多亏她照顾了,只是恐怕我剩下的日子应该不多了,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。”
老太太这样说着,竟望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殷切,她相信这个老太太之前肯定是对她做了不少调查的,她也相信老太太这么长时间其实一直都是有意接近她。
“你是个厚道人,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不容易,如果不嫌弃,我希望你能在我离开后,帮我收养一下这个孩子。”老太太终于说出了这次来她这里的主要目的。
收养一个孩子?她倒不排斥这个想法,可拿什么收养呢,公司倒了,一帮催债的,她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了,她禁不住心里自嘲起来。
“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让你接过我收房租的活儿,只希望你能好好待这个可怜的孩子,而且有这个孩子作伴,我相信你以后的生活也会有个照应。”老太太应该看出了她的犹豫,连忙说。
脸色稍显蜡*,看似瘦弱的面容却透着些许倔强,表情里还有同龄人不具有的微微愁容。杨英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女孩,她分明从这个女孩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些期盼,还有一丝急切。
老太太又干咳起来,小女孩连忙一个劲地给她捶着背。
不知怎么地,杨英此刻竟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,以为自己是在做梦,掐了掐手臂,些微的疼痛感,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是醒着的,确实正在和房东老太太聊天。
她竟不自觉地用一只手摸起来小女孩的头,轻轻地,柔柔地。
小女孩竟回头看了她一眼,微微露着笑意,暖暖的。
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,就像是太阳照着冰雪,就像是春风佛着花瓣。
深圳的深秋,气候变化很快,忽冷忽热的,临别的时候,小女孩的衣服明显是穿少了,有些哆嗦,她连忙从衣柜里翻出自己刚买没多久的外套披在小女孩身上。
“真是一个美人胚子。”看着被衣服衬托得格外俊俏的小女孩,她赞叹道,忍不住又拥抱了一下,就像是一个母亲正在送别即将远行的女儿一般,恋恋不舍。
屋里又静寂起来,她看着桌子上的那一包安眠药,呆呆地,仿佛是在看上辈子的事。她又拿起了这包安眠药,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安眠药上留存的她之前的温度,“咯吱,咯吱”,药包被她一点点揉碎了,然后她使劲朝垃圾桶里一扔。
“55岁了,55岁了,也不过55岁而已。”她就跟说梦话一般,喃喃自语。
接着,她在她的床头又多放了一个小枕头,然后拥着枕头睡下了。
她报,新锐女性读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