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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12/31 18:28:00

老来俏

作者:马举

来金靠在村委会前小广场的一棵歪脖柳树上,从褂子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,美美地吸了一口,自言自语地说“狗日的,这好赖烟就是不一样!”这个时候得来金特别希望过来个谁,哪怕是个生人,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敬上一根烟。

可是,小广场上连根人毛都没有。好东西是要和人分享的,独吃独喝没意思,特别是好烟,你一根我一根,一圈儿撒开,头碰头对火,“喷儿,喷儿”众人吞云吐雾那才叫个事情,一个人抽,有毬个啥意思?虽然那句话没有出口,但来金还是觉得那个“毬”字加的多余,实在不符合自己的身份。自从儿子金有考上大学,来金觉得自己的身份就不一般了,不能像村里一般人那样三句话不离裤裆。来金经常有意克制着自己,但有时候不冒一句脏话好像不足以表达某些感情。

这是一个深秋的大晴天,天吊的高高的,蓝汪汪得不见一丝儿云彩,日头红杠杠地浮在高天上,天气是好天气,但节令不饶人,毕竟霜降已过,风明显地硬了。

那些跳舞的二老板们一走,来金觉得整个村子都有点丢盹打瞌睡了。喇叭里还是放着“今天是个好日子”的曲子,来金抬杠似的冲喇叭骂一句:好你妈个脚后跟!

“咳儿——咳儿”,来金咳嗽两声,把刚点着的烟掐了,随即别在了耳朵后。来金的烟是大儿子孝敬的,来金的大儿子是村里的第一个研究生,在北京的一个石油单位上班,工资高,待遇好,常给来金往回寄钱,早些年,汇款单一到,村委会的大喇叭就响了:噗噗——噗噗!啊喂——啊喂——刘来金——刘来金,——刘来金在不在?来金听到广播来一下村委会……村主任蜜存不说叫来金到村委会干啥,但这样一吆喝,等于是全村人都知道了:来金的大儿子金有给邮回钱来了。来金老婆怕漏了白,人们上门借钱,和来金嘀嘀咕咕地说,你看这个蜜存,几步地的个事情,送来就完了,老是哇哇哇地吆喝一气。来金不这么认为,来金觉得这是很光彩的事情,必须要张扬一下子的。蜜存每吆喝一次就相当于给他颁了一次奖,什么奖?模范当家人奖!要不是自己当年勒紧裤腰带供金有念书,他金有再日能也不会进了大学,当然,不念大学就不会考上研究生,更不会在北京扎落下来,过上那么体面的日子。

头几年,来金是很为这个在北京工作的儿子感到自豪的,尽管,他本人还没有享到多少儿子的福,但这份荣耀,是不能拿金钱和物质来衡量的,来金老婆常说来金就是头上戴连罐图明(名)哩,饿鸬鹚戴皮帽子充鹰哩。来金嗤笑女人头发长见识短,不管是图名还是充鹰,人活一辈子,心里舒展了比啥也强,吃上喝上,肚里肠里转一遭,还不是屙了尿了,有啥意思?但舒展了那么几年,来金就有些不舒展了,儿子的钱寄的越来越多,人却回的越来越少了。腊月里蜜存吆喝他到村委会取汇款单,来金心里骂一句:狗日的,这是过年也不回来了!八月前寄钱回来,那就意味着中秋国庆不回来了。

来金有些厌倦儿子的汇款单了,那汇款单的意思就是:我不回来了,你们二老多买点好吃的。好吧,你爹你妈在你金有眼里就是只知道吃喝的饭袋子,有吃有喝就行了!你个狗日的,就知道挣钱,你狗日的书念到狗肚子里了!来金气狠狠地骂儿子,有几次都发誓不接儿子的电话了,但当电话铃一响,他就“嗖”地一下跳到地下,蹿到了那个放着电话的柜子边。要是老婆子抢先接了电话,他就一眼一眼地剜着,恨不能一把夺过来。老婆子要是不看眼色行事,还唠叨个没完,他就一膀子把她扛到一边,也不管说完没说完,劈手夺过来自顾自地说开了。来金老婆和儿子说,你爹越来越霸道不说理了。儿子说,妈。您老明白人,多担待着点儿,我爹那脾气,一辈子了……来金口是心非,电话里从来不骂金有,他和金有说话,就是嘱咐金有好好工作,千千万万不能做那歪的斜的……

有那么一阵子,金有到国外出差了,好长时间没往家里打电话了,来金就有点急了。来金本身急性子,急脾气,他急了就容易蹿火。自然而然,谁离他近,谁先倒霉。儿跟老婆女跟汉,家里就剩俩老鬼了,来金的火气一上来,老婆子的日子就有点熬煎。几十年过来了,老婆子不是没有对付他的办法,只不过觉得,老了老了,不想和她一般见识论什么你高我低。来金这边呢,火气顶着,找不着出口,就有点蹬鼻子上脸。

那天,来金又嘟嘟囔囔骂金有没良心了,老婆子说,你快悄悄的哇,娃们忙忙的,一天天早请示晚汇报惦记你呀。来金说,全是你个死老婆子惯得的,越大越没个样子了,自己翅子硬了,把老的忘了。老婆子说,你莫非不能打个电话问问他忙啥,你这当老子的跟儿子耍的什么架子。来金瞪了老婆一眼,老婆立马住了嘴。来金不给儿子打电话,其实是怕打搅儿子工作,还心疼长途电话费。

又熬了几天,来金的嗓牙就疼开了,先是牙床肿了,后来由内而外,腮帮子都肿起来了,半个脸下拉着,木木地,好像不是自己的脸了。

来金对老婆子说,你打电话说给那狗的,就说你爹不行了。

老婆子到底没打这个电话,老婆子知道,这个死老汉一向心口不一,嘴里从来不说心里的话,你要真打,没等拨通,就把你骂草鸡了。反正,在这个家里,横竖都是来金地理,娃们有时候也替妈出个头,压劝老汉改改那霸道不说理的毛病,来金挠挠头,吭吭吃吃地说这都是早年当干部当出来的毛病。

来金的腿就是接儿子电话下地急了,正好踩在一块西瓜皮上滑倒摔断的。

医院,得知自己的腿骨折了,来金还不相信自己的骨头就这么不禁摔,一直嘟哝着说,不会吧?我的骨头哪至于酥成这样?老婆子说,老汉,要不给金有打个电话?不说的话,怕娃日后埋怨……来金说:埋怨啥?娃忙忙的,不就是断条腿吗?又不是不能活了……同病房的一个后生说,北医院,大爷您儿子在北京,这么好的条件,应该去看看。来金说,那娃呀,大爷和你说吧,娃们本事越大越不是自个儿的啦,自古忠孝难两全,工作上的事情不能耽搁……

给来金接骨的大夫听见来金和病友聊天,夸来金觉悟高,分外高看他,除了每天必要的医患之间的交流话题外,还拉拉家常。聊着聊着,竟然攀起了“亲”——那大夫的媳妇儿是金有的高中同学。临出院前,大夫媳妇带着一篮子各式各样的稀罕水果来看望来金,夸奖自己的学霸老同学有出息。同病房的人羡慕来金,啧啧地感叹:看人家那儿……看人家这爹……父凭子贵,真是应了那句话:儿子的红罗伞,罩了他爹一大半!

伤筋动骨一百天,三个月后,来金就甩了拐杖。大儿子金有过年回来知道老爹是因为接他电话才摔断的腿,当下进城给闹回一部智能手机,还拉了网线。

那年过年,金有连皮在家呆了四天,中间还和同学聚了两次餐,在家时,金有就教爹妈使用智能手机,如何拍照,如何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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